【读城】元通古镇的底色:时间缓慢,春秋正在叩门
从前,寒暑转换,四季分明,人类在二十四节气的循环往复中,从容缓慢地安排营生。如今,在城市腹心,炎凉难辨,全年如春。幸好,元通这个小镇,尚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小细节,告诉我们冬天如何撤退,春天如何叩门。
从白头到元通
清明会是回光返照的青春
我们要去元通。下高速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名字:白头。
四川白头,我曾来过数次,这是一个被农田包围的极小乡场,街道短狭,平日人烟稀少。这天,却出奇的热闹。街道上挤满了人和车。转角处,看见一张厚大的纸板,上面写着几个极大的字:白头春台会。
原来都是赶春台会的。春台会,其实就是庙会,又称清明会。农耕年代,最重要的是不误农时。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,一切井然有序。清明前后,农人以清明会作为农资交易会,大凡种子、农具、耕牛,都是会上的重要交易物。
与元通相比,白头的清明会虽然热闹非凡,其实要差老远一截。
当我们穿过正在举办清明会的白头街道,重回到绿色的包围中,远远地,已经能看到山的轮廓。那是邛崃山余脉。
邛崃山发源了难以计数的沟涧溪流,那些在地下埋没了千年万年的好水。在山地与平原的交汇地带,形成岷江上游一系列长长短短的支流。其中,文井江流出层层叠叠的大山后,在元通附近吸纳了五里河、味江河、泊江河和沙沟河等支流,众水归一,始成一条初具规模的大江,称为西河。
西河风平浪静,江阔水深,昔年,那些从新津,甚至更为遥远的眉山、乐山出发的船只,一直溯流而上,能抵达的最后一个码头就是元通。元通的重要与繁华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元通的清明会远近闻名,这里地处多个乡镇的接合部,是中心,也是历史成就的集散地。
元通的民居,大多是保存还算完好的老屋,色彩以灰色和黑色为主。小雨来时,这样的色彩和建筑原本最容易让人生出冷清、寂寥的伤感。
平日里的元通古镇人烟稀少,但一到举办清明会的时段,镇子里便像过年似的,人潮涌动,热闹非凡。
时光深处的人
缓慢寂静的肖像
最能体现元通地处山麓特点的,是几家卖竹器和木器的商铺。竹编的锅盖、筲箕、笆篓、蒸笼,木做的水桶、长椅、矮凳,整齐地码放。竹器带着竹子的青色,木器也没上油漆,都是一些原生态的东西。
一个走乡串镇的江湖医生,他面前的地摊上,陈列的东西让人吓一大跳:蛇、蜥蜴、乌龟、壁虎——幸好都是标本。一个老头坐在江湖医生面前的小马扎上,高高地挽起裤腿,江湖医生用一种气味古怪的药酒为他缓慢而又用力地擦拭,像在处理一件脆弱的出土瓷器。
剃头匠戴着眼镜,手里捏着锋利的剃刀,用来剃光头和刮胡须。剃刀在阴郁的阳光下,偶尔会反射一道光芒,就像沉默寡言的人,突然暴喝一声,让人悚然一惊。他正在给一个老人刮胡须。
剃头匠隔壁是卖肉的。大多数杀猪匠都肥胖而油腻,但这个杀猪匠却瘦弱。肉是他在卖,钱却是他的女人在收。一个太婆挤到肉摊前买肉,忧郁的杀猪匠操起一柄修长的尖刀,轻轻划进猪肉,厚厚的猪肉如一匹丝绸,整齐地裂开,露出红的骨白的膘。
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,蹲在河滩上,他的面前,蹲着另一个老头,也留着胡须,但不是山羊胡,而是络腮胡。山羊胡仔细地掐着手指头,他在为络腮胡算命。络腮胡表情紧张,严肃。我听不清楚他的话,只能看到,络腮胡的表情渐渐松弛,阳光移过来,落在他脸上,他的笑似乎也染上了菜墩一样的暗黄。
青瓦会馆幽静
漏下正午的阳光
若是航拍元通,便能看到一片片青瓦屋顶在阳光下闪烁不易察觉的黝黑之光,如同岁月让皮肤变得粗糙。倘是雨后,这些青瓦屋顶又另有一种盎然古意,被雨水湿透,又被雨水擦亮,但亮得小心,亮得谨慎。
这些青瓦屋顶属于会馆。会馆是一种很传统很中国的东西。农耕时代,家乡观念浓厚,跨省跨区做生意讨生计的人,大多会修一座会馆,作为款叙乡情所在。从前的元通,商贾云集,五方杂处,外省前来经商的,势力最雄厚、人数最多的当数广东和江西。广东和江西商人,便在镇上修建了精美的会馆,人们把它们叫做广东会馆、江西会馆。
其中一家会馆已经变身民宿,幽静的院子,点以花草,让老院子焕发了生机。
四川多茶馆,水陆码头这样的交通要津尤其多,元通即是。当年,当元通还是舟船能够抵达的西河最上游,还是邛崃山中若干乡镇的出口与通道时,星星点点的茶馆里,南来北往的商人热烈而谨慎地交流,以便达成买卖协议。白天,茶馆是人声鼎沸的会所;夜晚,在结束了川剧坐唱或是评书表演后,它又是供人歇息的客栈。
我穿过黄氏公馆,走进邻近一家深暗的大院,庭院里长满杂草,空无一人,一只燕子斜飞过屋顶,颇有几分空梁落燕泥的孤寂。就在这时,我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的人声,走过一道月形的门,原来,门外是河边的茶馆,坐满了茶客。
河边茶馆的茶客,多是游人,一眼就能看出来。他们总爱掏出手机,自拍,他拍,互相拍。本地茶客却有他们自己的去处。那也是一座老旧的公馆,公馆的主人,曾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。主人名叫王国英。青年时,应举子业,屡次不中,愤而弃文从武,后来得中武举。中举后,跟随曾任陕甘总督的杨遇春进兵回疆,平定了张格尔叛乱。鸦片战争爆发,王国英主动请缨,授为参将,率军守宁波。然而,宁波之战王国英兵败被俘,终为英军所害。道光皇帝追封他为忠勇公,并题词称颂:马革裹尸才算死,麟编载笔俨如生。
王将军的府第很低调。保存完好的四合院,小小的,一个天井,漏下了正午的阳光。歪着头,还能看到这方窄窄的天空中,一朵云在追逐另一朵云。
王将军故居现在是一家茶馆。里面喝茶的,一望便知都是本地人。他们几乎不掏手机,总是安静地喝茶、聊天,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。
夜晚,不多的游人早已四散离去,元通又回到了土著的元通,农业的元通。宽阔的街道空荡凄清,有一种从繁华突归荒芜的猝不及防。这里仍保持着农耕时代的习惯:早睡早起。清一色木质房屋,黑色瓦片,门前有摆缝纫机的,有放麻将桌的,也有置烧水壶的,但无论开的什么店,摆的什么物件,都与古镇有着同样的优雅格调。
路灯昏黄如草纸,一群自怜自爱的蛾子在灯光下飞,古镇沉入梦乡。偶有起夜的人,把木楼踩得吱吱作响,其间伴随着小儿的夜啼声和年轻母亲带着倦意的安抚声。清凉的河风从河堤下吹来,成为这些人间声音的天籁背景。寒影孤灯,呆坐在小旅馆的窗前,我似乎听到了一座镇子和一种生命存在方式的空寂与无穷无尽……
来源:《城市地理》
供稿:聂作平
供图:孟宽 查瑞 柒哥 丁子南
主播:刘一诺
美编:张雪
责编:叶倩
主编:王旭
出品:重庆市规划展览馆多媒体工作室